Loading
跳到主要內容
:::

來自一位藝術觀眾的自白: 「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側記

文  ∕ 
林怡君
來自一位藝術觀眾的自白: 「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側記-圖片
「CIT24國際策展論壇」邀請阿莉亞.斯瓦斯帝嘉(Alia Swastika)於場次 lll「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進行演講,北美館視聽室,2024.10.19 © 臺北市立美術館

本次論壇前一天,我才剛「看完」2024年的釜山雙年展,搭機回台。在此之前,我要首先自白,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分別前往光州、昌源與釜山,前後一共花費三天時間,火速看完三個雙年展(光州雙年展、昌源雕塑三年展、釜山雙年展)。

這次的「火速」是一種看展策略,我對我的時間安排與觀展強度極為滿意 ——利用晚上展場關閉的時間移動,在展覽一開門就前往看展——而對城市其他地方的文化體驗,比如街景、市場等,當然也包含在觀看雙年展的經驗之中。

我認為,我善盡了作爲一個藝術觀眾的責任:好好的忠於自身感受,駐足更多時間於我有共鳴的作品前。於此同時,我也因下述原因稍微感到可惜與罪惡:(1)沒有從頭到尾看完所有作品;(2)主展館一定要先看,但其實更期待看到更多不同的地方空間(所謂的衛星展或平行展,或如光州雙年展週遭的國家館),因為比起展覽,更期待看到城市的不同面向;(3)遇到有是雕塑或繪畫的展覽,內心覺得,實在太好了;(4)身為觀眾,在看展的當下,我難以透過任何的作品計畫與藝術家或在地藝術社群有更多的實質交流。那又何須要多花時間?

在我近幾年觀看國內外雙年展的經驗之中,包括泰國雙年展(Thailand Biennale 2023, Chiang Rai)、歐洲宣言展(Manifesta 14, 2022, Prishtina)、蓋爾迪納雙年展(Biennale Gherdëina)、威尼斯雙年展、卡塞爾文件展等等。無可否認的是,觀看雙年展是一個耗費極大體能、時間、心力與金錢的活動,面對現今愈強調場域式與過程性的策展實踐、而非僅只是滿足於「觀看」而爾的展示方法中,作為一個普通的觀眾,該調配投入多少寶貴的假期,想要從觀展中獲得什麼,如何進行收穫/風險評估以滿足預期的期待,恐怕是今日藝術觀眾要更有意識的問題。尤其,當在非白盒子展示的展場中,展場內容、地方的第一線展方工作者或志工,是否有足夠的量能能夠進行展場的「照料(維護)」。在漫長的展期中,必定有機/無法均值的展覽強度/質量的情況下,該如何與觀眾進行溝通,達到有效地展示—觀看—理解地方之效用,觀眾可以如何參與進地方—策展人—機構—藝術家的合作之中?

正如本場次與談人呂佩怡所回應:「『合作』是一個具備潛力卻有風險性的詞彙,一方面暗示無限可能,一方面卻又是不穩定性的發展過程。」本場論壇主講人——印尼策展人Alia Swastika, 將策展定錨「以解殖為方法(de-coloniality as a method)」,從不同的「合作」中,讓雙年展成為討論非殖民化和去殖民運動的空間,策展人也像是個「媒人」,逐步讓展覽成為具有政治力量的平台。合作的時間尺幅,也在既有的展覽框架下鬆綁,從一次性的展覽計畫,擴大到現實(得以實際交流與交往)的時間中,讓更多可能性就此發酵。

Swastika分別扮演著來自在地/外來/南方的策展人,我們可藉此思索這些跨國雙年展項目中,策展人的角色如何在不同文化脈絡中切換主客身份去進行合作。以下為其分享四項策展計畫——日惹雙年展、第九屆光州雙年展「圓桌」(2012)、Europalia(2017)以及即將於2025年開展的沙迦雙年展「承載前行」(to Carry)。

日惹雙年展赤道計畫(2011年- ):南方國家的結盟與參照

Swastika所介紹的第一個計畫是2011年策劃的日惹雙年展「赤道計畫」。赤道計畫以每十年為一單位進行規劃,至今已邁入第二屆,也成功地將日惹雙年展從一個地方性的雙年展,轉型成面向國際、同時具有國際識別度的雙年展。深受1965年萬隆會議第三世界國家團結的「不結盟運動」精神所啟發,其方法,主要透過與來自赤道周邊的藝術家與機構組織合作,如印度、奈及利亞、巴西及大洋洲等,希望重新喚起團結的全球南方精神,並在全球藝術語境中反思和重構國際合作的意義。而這些地區,在政治外交上常被忽略,因此此策展框架,似乎提供了近一步思考歷史與解殖關係的方法——為「全球南方」國家不約而同面臨的政治經濟與環境剝削等不平等處境,提供相互聯繫、參照、學習與團結的基礎,也補充了印尼自1965年政治轉變以來,疏遠與非洲國家的聯繫並以關注歐美為主的政治現況。

2011年日惹雙年展,Swastika與另一位來自印度的策展人Suman Gopinath合作,當時,印尼與印度正處於一個社會和政治衝突的時期,尤其宗教議題被用作衝突的藉口。這促使將靈性、信仰和宗教的議題納入策展框架的一部分。參展作品中,大多試圖反思宗教形式的滲透與入侵,更關注對自然的尊重與連結。其中來自奈及利亞藝術團體的作品,探討石油工業對土地與環境剝削問題,也可以提供印尼許多環境遭受破壞的石油開採地作為借鏡。

「CIT24國際策展論壇」邀請阿莉亞.斯瓦斯帝嘉(Alia Swastika)於場次 lll「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進行演講,北美館視聽室,2024.10.19 © 臺北市立美術館-圖片
「CIT24國際策展論壇」邀請阿莉亞.斯瓦斯帝嘉(Alia Swastika)於場次 lll「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進行演講,北美館視聽室,2024.10.19 © 臺北市立美術館

第九屆光州雙年展「圓桌」(2012):地方與藝術家的共創與顯影記憶

第二個案例2012年光州雙年展「圓桌」,由五位自亞洲女性策展人共同策展,也是雙年展首次有集體策展合作的模式。在這個經驗中,Swastika著力於南韓與印尼相似的政治歷史經驗:創傷、暴力與被消滅的歷史,並邀請地方社群成為展覽的合作者之一,共同進行在地城市的歷史書寫、回看與療癒。而在會後的圓桌中,Swastika提及他通常以多次、拉長駐留期的方式,在有限的時間內盡可能地貼近地方脈絡,這便是光州雙年展實踐之一:讓藝術家,與城市中的電影院、市場等不同社群,通過時間發酵,使得合作的潛力有更多空間釋放。策展實踐成為連結與創造地方社群與藝術家新關係/觀點的節點(hub)。

以下兩個案例來自兩位藝術家於市場駐地兩個月的創作成果:藝術家Tintin Wulia,與當時經歷光州事件的婦女合作,透過他們回憶,標記出從家到市場的行走路徑,以及以石頭標記出庇護示威學生的房子。韓國政治狀態1980年也開始走入仕紳化,藝術家也希望藉此邀請大家思考歷史民主記憶與城市地景的兩種層次的變化。另一位藝術家,則邀請市場攤位上的母親們,幫他們畫指甲,創造更多親密對話的時刻。其中一位母親提到,很多韓國的女性成為了家庭經濟的主要貢獻者,由於在市場上非常忙碌,她們花大部分時間待在市場,並與顧客互動。因此,指甲畫畫對她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經歷,因為這不僅是一項藝術活動,還是記憶的交流,與1980年起義時的記憶息息相關。

Europalia Arts Festival(2017):族群對話

與談者呂佩怡所述,近幾年,亞洲出現如泰國雙年展、日惹雙年展等等,身為一個非西方的國家或全球南方的地方,我們如何去找到經歷殖民後重新肯認自身的主體性,將被忽略與隱藏的故事重新地講述,及透過直面傷痕尋回自身力量,也是今日非西方國家雙年展所有的共性。在Europalia Festival計畫中,展覽地點位於具有殖民歷史的西歐各地,Swastika自陳為一位「外來者」,而展覽,成為具有跨域、實驗精神的實驗室,成為跨文化創作平台。通過來自不同地方的藝術家、研究者、作家和歷史學家共同合作,能夠以印尼自身的視角,重新審視、書寫與詮釋過去受殖民的歷史。這些展覽在歐洲的背景中展示時,首次打破以往被忽略或遺忘的敘事,將故事帶到通常把印尼或全球南方的歷史視為少數族裔的地方,同時也引發西歐年輕世代的對話——他們從未了解過殖民主義的歷史。每次參觀展覽,都能學到新的知識,也對殖民歷史感到震驚。

其中作品,包括聚焦於15至16世紀,呈現荷蘭對班達群島香料殖民的歷史,這裡也是殖民主義和奴隸制度在印尼的發端地之一。 在當時,荷蘭總督驅逐當地原住民,有些被迫逃往其他島嶼,大多數則遭到屠殺。隨後,他們從爪哇引進勞工,將該地建設成為亞洲的商業樞紐。而藝術家Iswanto Hartono,則通過複製當時殖民者的狩獵標本,呈現這段歷史。另一件裝置,是一幅畫作的重現,描繪荷蘭女王乘坐皇家馬車的場景。這幅畫作中,女王周圍環繞著來自不同殖民地的奴隸勞工,例如日本人和印尼人,他們向女王表示尊敬,而女王則處於高高在上的權威位置。雖然此幅畫作創作於1920年左右,但其所傳遞的形象問題一直未被注意,直到這次展覽才被首次廣泛討論。

場次 lll「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與談環節,北美館視聽室,2024.10.19 © 臺北市立美術館-圖片
場次 lll「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與談環節,北美館視聽室,2024.10.19 © 臺北市立美術館

沙迦雙年展「承載前行」(to Carry)(2025):與未曾記載的落地知識合作

一樣是由五位女性策展人共同策展,2025年沙迦雙年展則以「to Carry」——一個兼具力量與包容性的平凡動作——更加強調來自陰性的力量及其所能乘載的政治性精神與實踐。並強調來自不同藝術家與地方深入合作的「落地精神」。通過駐地的具體經驗中,從網路或地圖上發現未被記載或忽略的落地知識。其中一件作品來自泰國的Womanifesto,預計在開幕期間,與當地女性編織社群一起表演,並蒐集具有歷史意義的布料進行拼接創作。另外還有一個紡織計畫,邀請來自三個不同國家的藝術家參與,探索編織作為抵抗的象徵以及女性間的情誼,並展示女性在社群中的韌性與行動力。

Swastika最後分享,他曾到訪印尼一個城市,當地居民為抗議在受保護的森林中建立工廠,進行了30天的登山行動,並在山上生活。自2007年起,每天,這些母親們如何面對軍隊的壓力,努力保護自己的家園和生活,並與各種不同的行動者合作。這樣的勇氣和行動對他來說非常具有啟發性。

引言人徐詩雨總結,通過拉長合作的時間尺幅,逐步調和藝術與地方社群雙邊需求,作為深化合作的方法之一。最後的圓桌論壇中,也談及雖然雙年展經常面臨「城市行銷與文化價值的創造」間的兩難,策展人Hoor Al Qasimi說:「首先必須去除旅遊主導的思維模式與迷思。如果把旅遊當作核心目標,就會忽視真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而事實上,也證明雙年展的舉辦,的確會吸引許多為此前來的觀眾,因此,雙年展的意義絕不僅僅是文化旅遊的象徵,還代表著多樣化的模式與歷史。」策展人林怡華也特別提出「藝術節雙年展化」的現象。他認為,兩處最大的差異在於溝通對象。地方類型的藝術節,服務的是地方,照料的是地方的空間與時間;相比於發生在美術館的雙年展,更有餘裕照料藝術本身,有更多實驗的可能性。

而另一方面,雙年展的模式,也需因應展示地的需求,重新進行框架上的思考,具有轉型的彈性。鳳甲美術館館長葉佳蓉說,如何去思考鬆綁雙年展框架,以鳳甲美術館為例,雙年展觀眾是誰、要與誰溝通、內容是什麼,都是決定了這個框架是否合適及如何做的基礎。雙年展在眾多角力下,誰才是如此大筆資金的受益者?策展活動背後,平衡著來自政府、館舍與基金會等不同的權力意志,策展人在繁重的展務與跨境移動中,仍持續深化與在地脈絡的聯繫——更強調從地方受眾與脈絡反過來思考既有展覽框架的適宜性,甚至,不得不面對,展覽一次性製作上,勢必面臨的資源消耗與環保問題。在雙年展不斷發生的例行公事下,持續展現更多不一樣的面向,甚至是讓觀眾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參與者,或許,都需要我們持續共同學習。

 

 

★★★【延伸觀賞】北美館|2024國際策展論壇紀錄影片

【場次 lll】策展實踐作為一種推測性合作

【圓桌論壇】

註釋
    回到頁首
    本頁內容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