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辦|臺北市立美術館
學術統籌|吳光庭
顧問|現代美術學報 編輯委員會
統籌執行|臺北市立美術館 研究發展組
地點|北美館
時間|2023.3.11
場次二:歷史書寫
陳其寬建築師作品中的複雜與矛盾: 試論僑生大學規畫設計中「不尋常」的創新
大學校園規劃設計是陳其寬建築師(以下簡稱陳先生)最主要的作品類型,而僑生大學(現為臺灣師範大學僑生先修部,以下簡稱僑大)是他最後一個作品,整體上與前面幾件校園規劃設計作品有延續性,但實際在空間概念及形式上,進行許多革新,而這即是本次講座的主題。陳先生做校園規劃時都會秉持人車分道,藉由有頂蓋的迴廊來創造合院的虛實空間。綜觀陳先生的校園規劃,包括警大、交通大學競圖等,都非常的規整嚴謹跟對稱,僑大因為校園基地是朝東北方偏過去,因此迴廊有點像數字的八字形,這也是造成設計玄妙的原點。如警大的迴廊是日字型,站在一端即可到底端,沒有太多奇妙處。
僑大有兩個主要廣場,前面是硬鋪面的集會廣場,後面則是綠化中庭,因為重心偏向一邊,因此迴廊也轉向一邊,創造出有層次的空間感。我第一次到僑大在這空間中遊走,發現許多地方很怪,但給人的空間感卻又很好,隨著身體移動不論近觀或遠觀,迴廊局部細節有許多與常理不一樣之處,但若從整體來看卻是對的決策,這概念與文丘里(Robert Venturi)撰寫的《建築的複雜與矛盾性》中提的現象完全一致,我認為這是理解僑大場域設計的重要切入點。且陳先生生前的藏書也有這本著作,今已捐給東海大學。
僑大的複雜,並不在空間或形式做的複雜,相反是非常簡單,但卻能給出動人的複雜感。文丘里指的複雜是一個東西具有雙重或多重意義,可以做不同解讀,因此就會出現複雜的狀態,如同一句話「不僅怎樣卻又怎樣」,常讓人會一頭霧水。比如有個物件不僅優美卻又笨拙、不僅大卻又小、既開放又封閉、又圓也方,而這麼矛盾的現象來自層級關係,如果你近看遠觀、微觀和巨觀常會出現不同解讀的可能性,不盡合理的單元組成卻能導致整體合理化,這種多層次意義的空間,因為有曖昧、模稜兩可的特質,反而更加充滿張力。譬如我們對教堂會有一個預想的空間感受,是對稱有軸線的,但當你真的走進教堂,發現跟自己想像的不同,原以為在端點的聖壇,竟然在東側而創造出短向軸線,這樣的矛盾反增加建築的豐富感跟張力。另外一個案例是城市裡的鐘塔,若從鐘塔前的廣場仰望,會覺得塔樓尺度過大,但若離開廣場到城市邊,就會發現鐘塔與街景關係融洽,因為它的尺度是在回應都市而不僅是前面廣場,創造出局部跟整體兩個層級關係間的曖昧模糊跟張力。這還包括在機能上,譬如一個空間同時扮演兩種以上的多重機能。
本次會從《建築的複雜與矛盾性》提出五個概念,來談陳先生於僑大的設計。首先配置圖中,從校外進入學校大門,會先穿過一條林蔭大道,抵達行政大樓前方,迎面而來的是一群嚴謹、對稱的建築大樓,但這棟位在校園中心重要的建築物,卻轉向以側面作為中軸線的收頭,這是第一個不尋常的地方,但若從校園配置圖來看,卻是合理的。再來雖然建築旁都鄰近綠化中庭,但會發現建築與綠化中庭並沒有直接關係,陳先生在入口布置戲劇性的迂迴場景,是屬於園林借景手法的設計,這是第二個。而八字型迴廊樞紐,則是第三個。以及在幾近正方型的迴廊中設置的特殊過度空間,是第四個。最後是周邊建築在立面上的「退化元素」。
深入各點來說明,第一個矛盾是校園中軸線,是採嚴肅的左右對稱,穿過升旗台原以為會看到建築物正門,但卻是建築的側面,正門轉向東側,試圖將人潮導引到後方的綠化中庭,也就是建築的正面。第二是曖昧的內外關係,包括學生餐廳、圖書館、活動中心這些重要空間的入口,都朝向綠化中庭,但彼此間間的關係卻很曖昧,創造豐富而戲劇的空間層次,從剖面圖可瞭解是將三座建築入口抬高半層,藉高度落差讓人與中庭的關係比較遠而沒有互動的可能。另外,入口的水平深出簷,也與迴廊脫開阻礙彼此間的聯繫,若從園林上來看是屬吊人胃口的欲揚先抑手法。當站在八字形的迴廊朝活動中心望去,會面臨有些神秘的空間,進入中庭前會有一堵照壁,牆面幾乎封閉只有一個月洞窗開口,穿過才會進入活動中心中庭,從這幽暗神秘的入口前廳往回看綠化中庭時,視線被許多水平板所侷限跟切割,無法直接連通,這與Geoffrey Bawa的作品Blue Lagoon Hotel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藉量體高差,藉水平帶狀壓縮空間創造空間神秘氛圍。再回到活動中心主入口,站在幽暗前廳穿過照壁進入中庭,會有柳暗花明的感受,陳先生刻意將柱子拿掉,藉欲揚先抑的迂迴曲折創造戲劇性的空間層次,矛盾但非常精彩。
第三是轉接空間的「雙重機能元素」,僑大八字形迴廊樞紐,被陳先生刻意轉45度,用一個斜向通往兩側,旁邊的兩堵石牆上各開一個非常大的月洞,但並非月洞門,因門檻被設計的很高,讓人會疑惑是要穿越還是停留。陳先生早期作品東海大學女白宮(1963),同樣在兩堵石牆上開了月洞,但因門檻低,讓人會直觀的跨過穿越,且女白宮裡月洞門、月洞窗是被明確定位,不會令人混淆,但僑大迴廊中庭,卻被設計成曖昧狀態,又像窗又像門,或不是窗又不是門,非常曖昧難以界定。若展開平面圖,可發現陳先生在迴廊設計上,刻意錯開視線,站在端點看到的是底端石牆,上面有偌大的月洞,不管從哪一方向迴廊走過都可看到這樣的特質,是藉光線灑下引導移動,扮演既「不是門」又「是門」的曖昧狀態。
第四是「既遠又近的世外桃源」,這是很抽象的概念,第一個不尋常處,是在迴廊遊走時,視野感受舒適但藉由角度跟照壁手法,及讓四周建築自明性低,來創造出模糊的方向感,讓人不知該從哪裡離開,這與陳先生在警大的校園規劃非常不同,在警大的中庭及迴廊中,四邊建築量體變化豐富自明性強。第二不尋常是於次要廊道中,刻意是拿掉或增加一根柱子,讓原本平衡的迴廊變得奇怪,但這是考慮到整體性的作法,陳先生嚴格控制規律,迴廊柱間距是6.6米,廊寬則是3.3米,因此為保持迴廊柱間的韻律跟秩序而未落柱,雖然近看會認為破壞廊道的對稱,但從整體看反而合理,可見陳先生認為迴廊的秩序是最高層級。第三不尋常是迴廊看起來是方形,但細看又帶點圓,從平面圖檢視,是因角落採用45度的雙柱,來破壞方正的感覺,創造既方且圓的空間感。這與《建築的複雜與矛盾性》書中巴洛克教堂案例雷同,本來長方形的基地方向明確,卻藉由圓弧的凹及交替的柱間抵銷方向性,構成不斷連續流動的聖壇空間。第五點是新、舊意義交疊的「退化元素」,我們看僑大校園建築時,常會以為後面具備陽台機能,但其實並沒有,因陳先生希望藉此創造水平的連續性,故藉遮陽板來達成空間整體的效果。
那陳先生到底在構思怎樣的空間?這可從陳先生的繪畫中找到線索。80年代初,陳先生開始熱中探索宏觀視野的宇宙迴旋畫,從83年作品《大地》、《飛》中即已定型,人可從不同視點去欣賞同一畫作。陳先生曾說自己受老子影響很深,而發想出圓形的世界觀、環形的宇宙觀,才能創造這系列的畫作。之後,陳先生依此進行繪畫創作,不論是直幅、橫幅創造出宇宙迴旋的畫作,並開始試著將此觀念運用到空間上,1994年的嘉義市港坪運動公園,他只在中間設計微微隆起的土丘,周邊種滿一群榕樹,公園內沒有可參照的座標,人可自在的於空間內繞行,因模糊的方向感跟環形的步道,讓人來忘卻時間、忘卻身在何方。陳先生繪畫過許多理想世界的作品,如《伊甸園》、《世外桃源》等,畫作特點是沒有主角、無限循環、時間化無。推測這跟陳先生的身世有關,出生於大陸的他之後前往美國求學及工作,因遇上戰爭無法回到家鄉,又因東海大學建校而來台灣定居,懷念故鄉的他將兒時的回憶跟想像投射在畫作裡。僑大校園基地是位在郊區坡地上,被溪谷與山包覆,具備遺世孤立的世外桃源格局,可能因此引發陳先生嘗試以桃花源概念來設計。
大象入宜:他者的傳統
本次以「他者的傳統」角度切入,在建築史或近代建築研究時,會發現東方跟西方知識論上的交流非常頻繁,舉日本為例,包括磯崎新與柳宗悅都認為布魯諾·陶特(Bruno Taut)對日本建築跟手工藝有極大影響,他對日本建築的研究,重新讓日本再確定自身的傳統,這可稱為是他者之眼進入非西方的研究領域裡。在中國梁思成對中國傳統建築的研究,其實摻雜許多西方知識觀點,用柱式(Order)來解釋中國傳統建築,以及分析斗拱系統,而這都是藉由他者的知識進入本國建築史書寫。在這樣狀態下,其實是多重語境的知識交換。
日本象集團在90年代後來到台灣,對宜蘭造成重要影響,可說是宜蘭經驗的開始,也影響台灣地域建築的發展。1993年馬以工認為:「與大台北地區比較,宜蘭縣冬山河親水公園與附近環境,是比較不一樣的地方,國際性藝術化,較不具地域性。」從中可知,象集團設計已進入地域開始發生影響。當時宜蘭的理想很高,郭中端回應表示,不能因為設計、施工的品質有國際水準,就可說這是國際化的作品,因為象集團在設計時是尊重地方特色,蒐集龜山島、冬山河的史料及調研台灣的建築及風土民情,才完成設計。所以,象集團在台灣的設計,是現代?是傳統?是國際?還是地域?
1990年佐藤孝秋在《造園》期刊發表象集團設計操作的原則:第一是對事物的想法─由原點出發去理解事物。第二發現的方式─透過田野調查實地工作,去認識地理環境、社會狀況等。第三創造之旅─此時才正式進入設計工作。從這三點可以開始思考,我們對地域的理解跟他們經由調查後對地域的理解是否相同,到底存在怎樣的差異。1999年象集團於台中演講時,提出他們設計的七個原則跟十二個手法,若將其與佐藤孝秋文章的內容對照,設計之始包括三個重點(機能、形態及地域),從原點出發跟地域性產生連結,然後在建築形態上展開。
回頭看象集團的歷史發展,是受其師吉阪隆正強烈影響,理論是建構在有形學上,以民俗與考現互為主體的認識論來認識環境,設計實踐則受柯比意影響,在現代與地域之間找平衡。民俗學是關注過去及過去跟現在連結的狀態。考現學是由今和次郎提出,是關注當代,跟過去是可連結或不連結,譬如當新的形式跟知識進入時,會跟過去產生斷裂。吉阪隆正以民俗學與考現學為認識論,務實的以物質本身,作為當代生活樣態的再現。其設計實踐上,是從「住居學」上去理解柯比意的建築,不管在底層挑空、清晰的結構系統等,來相互對照確立其作為批判而存在的意義,再加上基於造型的創造性。因此象集團的現代與地域關係微妙,內部存在民族學、考現學的個性在裡面,是互為主體。
透過文獻跟訪談理解象集團在宜蘭冬山河的實踐,象集團是從民俗傳統中找到線索,譬如引用漢文化風水學的「龜蛇守海口」作為青龍護岸,頂橄社位置則引用原住民達悟族的半穴居來發展。設計者?口就表示,他對台灣墳墓上貼馬賽克、用洗石子印象很深,認為連墳墓都用的材料,一定是這塊土地最道地的材料跟工法,並觀察到台灣的鐵皮違章常用力霸鋼架,因而將這些元素都運用在設計之中。顏色上採用考現學方法,調查宜蘭縣內最常見的顏色,然後運用在設計之中。
雖然象集團透過民俗學跟考現學,試圖建構台灣地域樣貌,但還是有許多地方因習俗不同難以習慣,譬如象集團設計大量的草地,但台灣人並不習慣坐在草地上,因宜蘭多雨潮濕,坐在地上屁股很快就濕了,故生活習慣仍是設計上隔閡之處。而這樣的設計方式與現代主義剛好顛倒過來,是先透過田野調查,從傳統用民俗學、用考現學去建立思考事物脈絡的軸線,來建立在地生活方式。象集團在台灣進行的這些建築設計,到今天已接近三十年,我認為已成為台灣的一個地域性,但這傳統是怎樣的傳統?
「他者」這概念是來自俄國小說家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ch Bakhtin)的對話理論。巴赫金研究小說中作者跟主角的關係,作者與撰寫小說裡的主角,兩者並不是對立面及全然切割的狀態,雖然作者創造了主角(他者),但主角其實會回頭影響到作者的,兩者並非二分法的關係。在50-70年代時,原來所謂的傳統概念發展產生的建築形式,不論是北方宮殿式或南方閩南式的,或後來精簡下的符號,放到市售的集合住宅上時,其實已擺脫了傳統。考現學扮演的角色,是要我們重新去看現代,而不是回到民俗學去跟過去產生連結,藉由考現學的介入,開始將傳統或文化這一塊連結到地域上。
不管是地域主義或批判的地域主義也好,其實源於building跟architecture這二元對立的概念,在西方只有經學院派的建築教育訓練所興建的精美建築,才叫做architecture,庶民文化或非西方的建築則被歸類為building,地域性的出現對西方來說是對現代進行補充。但在東方地域性本身就是傳統,而不是對立或補充的。在這狀態下,並不會是現代主義那種抽象、美學的地域再現。在吉阪隆正的有形學中,他認為人、地域跟構造物三者是一個整體,對我們來說,藉由地域擺脫了傳統形式上的束縛跟框架,開始有更多機會探討當代社會,利用當代社會再現人跟文化、跟建築的關係,這是他者之眼帶來的有趣的狀態。
場次二:歷史書寫|綜合討論
黃舒楣:
傳統跟現代就像錢幣的兩面是互相依存,現代必須透過傳統才能界定,因傳統總是與其他事物相關(tradition is always related to something else),但傳統和傳統主義是不同的,傳統主義是保守、停滯、拒絕變化的,傳統則是滾動會隨著時代調整。兩位的論文都在處理1980年代左右的建築實踐,僑大是1981至1983年,象集團則於1986年來到台灣,兩位透過不同的路徑回到80年代。薛老師提出曖昧模糊,顏老師則以象集團的設計原則,雖然乍看不同,但內部是有共同性。
回到80年代背景,德國柏林圍牆倒塌,冷戰已走到末期,台灣仍屬戒嚴時期,卻由無黨籍陳定南選上宜蘭縣縣長(1981-1989),而兩組作品在台灣戰後的建築史中切出一段特別的時期,都善用傳統去創作,陳其寬先生是藉其找心靈上的原鄉,運用傳統去抵抗傳統主義。在曖昧模糊的概念裡,人跟自然的界線是被刻意降低。而外來的象集團,則在台灣找到日本都會已消失的活力,那時象集團剛在沖繩完成代表作,是非常偶然的來到宜蘭進行實踐,沖繩跟台灣都曾做為殖民地,皆經歷過一段曖昧模糊的年代,從這角度看象集團的詮釋時,會多一層深度,是沒有明確歸屬跟規範的。
台灣對自身的認同也影響到形式上的辯論,因此象集團提到在時間上,過去和未來的界線、完成跟不完成之間是不明確的,這顛覆了對秩序、整體的看法,象集團更在文字中表示,期待這樣曖昧模糊的世界可以繼續存在。但這卻是在80年代解嚴前,其實是很深沉的。象集團在七個設計原則中提到,希望能超越現代化的制度規範,超越地域性,這都在暗示需要更多常民跟民主的力量,才能夠成就作品。而陳其寬先生若依薛老師的分析,是藉僑大去追求心中的模糊,將校園打造成既遠又近的桃花源,我認為連僑大本身都是充滿矛盾的存在,背後是國族神話的延伸,就很想知道陳先生自己怎麼去理解華僑,試圖透過這個模糊去抵抗什麼?是想以自然地域去抵抗國族神話壟斷的美學和神話嗎?雖然無法得知,但薛老師的研究紮實很具說服力。我很好奇,是否可推測戰爭帶來的斷裂跟遷徙離散,影響了陳先生在傳統跟非傳統間的決定?
顏老師在論述中指出:「雖然不能武斷地說,宜蘭經驗的成功始於冬山河親水公園的設計,但至少可說因為親水公園的成功,確認了宜蘭地域經驗發展的可行性。」這很清楚定位此作品的重要性。比較可惜的是過多著墨吉阪隆正、民族學及考現學的系譜,反而對冬山河親水公園的研究少了些。而爬梳分析東方跟西方在地域觀念的不同,也讓我好奇當時為何用達悟族卻未使用噶瑪蘭族?是因當時還不清楚噶瑪蘭族嗎?或象集團的眼光並不只看宜蘭,而是以多重尺度在看整個台灣?且蘭嶼跟台灣的關係並不如其跟菲律賓巴丹島的關係,但若回到象集團的設計原則,其實仍是符合的。另外,研究中對於宜蘭在地支援的台灣團隊,未清楚交代很可惜,因為象集團來到台灣是需要人協助引導,這些協力者的角色該怎麼處理?以及象集團完成冬山河後,卻持續留在台灣實踐,這與其他國際建築師做完案子就離開非常不同,這部分也希望能說的更清楚。第二是建議把範圍拉大一點,象集團在沖繩跟台灣都扮演外來者,且兩地氣候跟民族性也與日本非常不同,但他們同樣提供了符合沖繩地域期待的建築空間,創造許多的多樣性,沒有包袱的在進行操作,實驗他們融合民俗學跟考現學的設計手法,若把台灣跟沖繩兩地的實踐放在一起對照,應可探討這個手法的極限。
我想請教兩位,第一是請多延伸回應戰後或戰時狀態中,從現代到後現代主義間的表現。第二是回到論壇主題「傳統與非傳統」,這兩件作品的傳統和非傳統各自在哪?
薛孟琪:
語言的限制其實很大,因溝通和分析的方便,直接將現代和傳統二元對立的切開,但兩者的關係其實很複雜。一般以為傳統是過時或固定不變的事物,但真正能被留存的傳統,其實是很有活力的,因為它總是不斷的在改造自身,順應時代往前進,並不是固定不變的。陳先生的作品不論是繪畫或建築皆有深厚的文化底蘊,但又不拘泥於傳統形式,擅長將傳統元素做創新的靈活使用,僑大的校園規劃雖然目前未受到重視,但其實有許多值得研究之處。
戰爭結束的那一刻,戰爭就真的結束了嗎?實際經歷過戰爭的人,心中其實留有陰影,必須背負這個經驗走過一生。陳先生是積極樂觀的人,很少在訪談中用負面的角度回顧那段經歷,但研究陳先生跟家人的經歷可知道這傷害很大,但他卻是用正面、開心的角度去回憶兒時。在北京傳統四合院長大的他,這個空間跟經歷對他影響很深,也已內化在身體裡面,但他不會硬將中國傳統建築元素套在建築上,而是用創新的方式表現出來。來到台灣這個與中國形似但又不同的地方,因為喜歡遊山玩水跟攝影,因此他很敏銳的捕捉到屬於台灣的地域性,甚至比80年代才流行的後現代符號,更早以抽象方式將其放在作品裡。
可惜陳先生留下的訪談紀錄,其回應往往含蓄點到為止,現在要探究其內心,只能透過繪畫跟建築作品,以非文字性的文本來談探究他的思維,期待不斷有人能接棒繼續研究他的作品。
顏亮平:
其實這篇文章還沒寫完,原本預設傳統跟非傳統是指涉兩件事,一是文章內容,另一個是史學的研究方法。我認為歷史跟理論的辯證是同時存在的,所以原本文章後面會有篇幅討論研究跟書寫方法,可惜因時間關係而未完成。宜蘭運動公園是陳定南縣長的第一個大型公共工程,是委由張仲堅建築師設計,當時還看不到對地域性的探討,直到冬山河親水公園時才開始,因此地域性不一定是陳定南想做的事情,但後來的確在他任內發生了,之後一路延續到游錫?縣長,包括武荖坑、大量的學校建築規劃設計、區域公園設計等,並開始被大量的討論。
我認為象集團並非要去挖掘台灣的傳統,而是因為關注地域這件事,但這到現在似已變成台灣的傳統,設計時就必須要回應人、回應環境。但現在我們對地域的認知,跟80年代對地域的認知是有差異性的,當時象集團的地域其實是中國,而不是台灣,象集團來台灣後,郭中端老師先帶他們坐巴士從西部先去墾丁,再到東部最後回到宜蘭,是在路途中認識台灣。我認為象集團並未特別要形塑宜蘭地域性,而是以台灣作為參照進行設計。
比較常是將沖繩名護市政廳與宜蘭縣政府做比較,90年代末有位評論家來台,提到冬山河親水公園設計有象集團的細膩性,但少了沖繩名護市政廳的對抗性,這段話其實很值得深思。象集團在台灣跟在沖繩進行建築設計時的角色並不一樣,要對抗的事情也不同,確實值得進行研究,但我尚未有時間去深究。90年代我念大學及研究所時期,有許多重要的建築史學者回到台灣,包括我的指導教授黃俊銘老師,開始對台灣原住民建築、日治時期建築、近代建築進行研究。
若按照洪文雄老師的說法,三十年為一個世代,每個世代對傳統的定義都不同,而這不是完全無意識,因在建築史研究裡面會有政治意涵,會對認同進行新的範圍定義,比如現在已將日本治台時期跟戰後,納入成我們傳統的一部分,因此傳統是不斷在改變的。對待傳統的態度,其實是包括(including)跟排除(exclusion)的一個過程,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去劃定範圍,曖昧模糊是件重要的事情,會模糊某些邊界,可能是實質空間,也可能是理論上的模糊,就如同象集團在日本跟台灣的角色也不斷在轉變,重要的是我們怎麼去認知傳統,從過去北方宮殿式的大中國到閩南式建築的爭論,其實並不在形式而是在認同上,當越來越強調台灣自主性的時候,傳統勢必必須被取代,因為它跟文化根源的連結非常強烈。但這是認知並不涉及最後設計操作手法的一致,因為仍希望當代是能從物質性,轉化到空間性或知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