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佈局 重新演繹
現代美術(以下簡稱現):這次重新開館以「築步.逐步」為題,嘗試以逐層漸進的策略,帶出現、當代藝術在臺北市立美術館﹙以下簡稱「北美館」﹚展覽空間的脈絡,以銜接過去與未來。面對這樣具有35年的歷史機構,如何處理北美館內部空間定位與定性的問題?
林平館長(以下簡稱林):美術館的空間不是全然中性空白的,總會有它的歷史與意識形態,也有它的美學與經濟議題。做為空間的創意營運者,必須時時對空間進行反省與重構。休館之前,我們在制度面上將申請展及臺北美術獎(以下簡稱臺北獎)的展出從地下樓移至三樓,作為一種嘗試。一方面是希望打破以往申請展個別獨立的展示模式,在挑選作品時,容許評審有更多對話和創造展出脈絡的思考。數檔展覽同時發生,作品的展示也能相互有所連結與差異對照,而不僅是獨立的個展,也適度回應了當下臺灣藝術家的表現型態。其次,我們留意到,近年藝術作品的展出,更多是物件性、書寫性、檔案式、影像的形式。三樓展間有轉折、迂迴的空間結構,反而比較容易佈局。策展人及藝術家若能善用原有的隔間結構,有效地營造展出動線及整體質感,就可以減低隔間展牆的花費,而將經費運用於作品製作本身或者是專輯的製作,提高展覽經費運用的經濟效益。
同樣地,歷屆臺北獎在地下樓一大空間中展示多組作品,既要突顯各自的表現性,又要避免作品之間的相互干擾,一直以來這都是現場執行上所遇到的難題。2017年的臺北獎移至當代藝術館展出,驗證出當代藝術的創作計畫享有獨立的表現空間,更能準確地安排作品的敘事或脈絡。經由這次的經驗,我更確信展出空間調整的必要性。在不同的時代、條件之下,我們必須嘗試去做更符合於現階段的空間運用。此外,地下樓展區兼具封閉性及外光開放性的條件,是靈活性極高的展示區域,非常適合提供給有空間操作優勢的藝術創作或專題展出。過去大家總認為,地下樓的定位是提供年輕藝術家創作實驗的場地,我試圖打破這樣的慣性思維和樓層意識形態。另一方面,我們可藉由各樓層的展示同步併置,適時在三樓安排這類在臺灣當代藝術生態活躍的創作型態或是獲獎者,巧妙地結合其他各樓層正推動的臺北雙年展國際場域,增加對話與曝光率。
二樓這個樓層的展區在歷屆館長的努力經營之下,儼然已是臺灣美術史回顧、典藏再現的專區,我們希望展現北美館對於臺灣美術史研究的視野與深度,因此二樓的展覽不只是針對本館館藏品的脈絡梳理,更藉由重量級前輩藝術家的回顧展,鋪陳個別藝術家的創作生涯,並在更寬廣的時代脈絡中,探討其對應的藝術樣態。未來美術園區的北美館擴建案完成時,當是錨定臺灣美術史常設展的最佳空間。
一樓展區擁有獨特的挑高設計,讓進入美術館的觀者立即感受到挑高空間所帶來的浩瀚感,這是美術館建築整體的一個宣告,也是一種展示意念上的豪語。這樣廣闊的空間,相較於傳統媒材的作品,更適合展演當代性的創作,無框架的藝術表現形式。除了各式特展或專題展的舖陳,也適度涵納具有複合媒體和空間構築性的藝術創作形式。園區擴建完成後,本館雖會趨向近現代藝術史的研究與推廣,一樓空間適足以產生對歷史或經典的當代詮釋,和新舊館併陳的臺北雙年展一類的宏大議題和形式。
我想另外補充三樓的迴廊空間。這是一個非常不利於當代藝術展示的線性空間,接近建築平頂天花和開放性,也有溫濕度控制的限制。觀察發現,觀眾非常喜愛在此環視和鳥瞰整個美術館大廳,這裡也是館內領略館舍空間感最好的位置。在經過了三個樓層展區大量的藝術生產及知識吸收後,觀眾需要一個更具自主性的空間,和同儕之間相互交流,或是放慢步伐、自我沉澱。這應該是合乎高而潘建築師當初設計的初衷。所以,我們也決定保持這空間的通透及開放性,將三樓迴廊打造成觀眾參訪過程中遊憩、體驗與自主學習空間,能與親子型態的兒童藝術教育中心相互呼應,為青少年及成年觀眾另闢天地。
更新與延續
現:北美館已經被使用了35年,建築與空間的議題應該上任之後最大的挑戰,空調改善、館舍服務空間改善進行當中,新舊的更替難免面臨抉擇,如何取捨?
林:作為首次臺灣美術館全面性的換修空調系統,不可諱言地,在這過程中我們經歷了很多的挑戰。美術館建築在當代並非被期待為一個碑式建物,常須強化其有機與平臺性格。因此我相信建築是個活體,在經過的長年的運作消耗,是時候進行大規模的維修與改善,以持續整體運作。然而,此次空調設備上的換修與增能,固然是主要目標,但建築物結構安全仍是最重要的前提。即使面對一個管道間與天花板高度受限的老建築,空調設計上有諸多的限制,我們館內同仁、業界專家及工程人員在過程中,經過非常多次的來回討論,如何在建築美學與空調科學之間取得一定的平衡關係。這是我們在這次整修過程所累積的寶貴經驗,也非常樂於分享給臺灣其他美術館機構。
我們思考著如何突破以往的規範,在這個承載著大眾記憶的老建築中,略添一層新意。當初美術館的建構,並沒有預設到現今當代藝術的展示需求,如:大件作品的懸吊、影音錄像的呈現等。這次修繕工程中,我們在一樓大展廳的橫樑上,特別強化了懸吊系統的裝置,增強其功能性,提供了我們在未來創造空間展示的彈性。另一方面,我們也刻意選擇保留了由陳瑞憲設計師所設計的標示系統,延續原有風格,讓觀眾進入美術館的時候,透過指標的引領,回到這個熟悉的美術館。美術館作為一個歷史機構,所有改變皆建構在過往基礎上逐漸發生,並非決然與過去告別,在記憶與新意之間,我們試圖尋找出更好的平衡。
建築的擴延
現:重新開館後,南進門也重新回歸北美館,如何重新界定它的角色與定位?如何調解它與既有北進門的關係?
林:這次針對館體的修繕,的確讓我們有機會重新認識、體驗北美館的建築。所以,這次開館展演活動中,兒童藝術教育中心特別推出第6號計畫「建築的70%」,就是要引領兒童及青少年深入了解北美館建築師高而潘的原意,探索建築師創造性的內在歷程,以及作為美術館這個特殊建築類型的構思。當初高而潘將大門面向北面圓山的綠坡山丘,是一種追求出世的姿態,迴避了都市塵囂﹙中山北路與中山社區﹚,其實是文人觀照心境的體現。他巧妙運用傳統三合院的結構,藉以強調北美館設計的傳統根源。相較之下,南進門則具有回應市井生活的入世意象。這裡的廊道是迂迴漸入的,不似北進門直入大廳。而且廊道分左右:右邊廊道我們刻意讓它形成一條有時間感的時光遂道,迂迴轉進美術館內部;左邊廊道則是緊鄰中山北路林蔭大道,迎面而來的是都市景觀。也就是說兩種時空形成對照,一邊是美術館的內部時間,一邊是外在世界當下的都市的存在。南進門雖然是2010年增建的,但是透過這次時光廊道的設置,反而恰如其分地回應了高而潘既有的管狀結構,再次體現其管狀空間的美學。休館期間納入館舍的王大閎故居模擬重建,以「建築劇場」之姿面世。熟不知其建構過程選擇對應了高而潘建築的模矩延伸,讓臺灣建築史的探究巧妙地納入美術館空間的重新佈局,成就一段浪漫的佳話。
未來的展望
現:北美館重新啟動,逐步開展,回復日常的運作。值此難得的契機,您對於美術館本身發展有何願景?
林:11月的《2018臺北雙年展》將是我們波段式開館的高潮,也是召喚全球社群的回歸。本屆主題「後自然」緊扣人與自然共處的生態議題,而次標題「美術館作為一個生態系統」所要揭露的是人為系統本身,及其與整體藝術生態之間互依互倚的共生關係。例如聘任各類專業委員時,強調世代雜處;北美館行之有年的臺北獎、申請展的機制都會適時因應藝術生態變化,加以調整。新近設立策展專案的徵選,聚焦在本地藝術生態中策展人的角色。每年公開徵件「X-site計畫」嘗試尋求當代藝術與建築跨域合作的途逕;休館期間企圖在廣場與藝術社群共營互動的展演計畫。這些調適與作為都與我上任以來一直強調的治理理念互相吻合,那就是,美術館必須作為一個與都市和藝術環境氣脈相通的有機體。北美術館本質上是公部門,有它在體制上的各種挑戰,我更希望能夠逐步逐步地突破它的限制,讓北美館與臺灣藝術生態維持相互依存的生態結構,而不只是封閉的白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