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幻記》:啟程
這段意識之旅始於2014年,由一個委託創作與藥物相關議題的展覽邀請開始。藉由這份邀約,我開始了長達一年多的時間研究各式各樣的成癮藥物:從海洛因、古柯鹼等一級毒品到日常的尼古丁、咖啡因、酒精,也拜讀了我崇拜的英國魔法師克勞利撰寫的《毒品惡魔日記》。但我還是找不到創作方向,原因很單純:我沒有感覺。
一個沒來由的原因,忽然憶起我曾在2012年讀過人類學家麥克.陶席格的《薩滿、殖民主義和野人》,作者描述飲用哥倫比亞叢林草藥後的經驗:「......我開始變形、肢體解離,身體不再屬於我......」、「......脫體後的我冷靜地看著我那具不重要的肉身......」、「......這個出竅的我,客觀、抽離、臣服地觀察另一個不斷解離的我......」。這段敘述與我2013年的靈魂出體經驗幾乎雷同,即便當時我沒有服用任何藥物。我熱切地查找書中提到的神秘藥汁為何物,原來它叫「Yagé」,即鼎鼎大名的死藤水。我的雷達瞬間接上了,自此創作方向越趨明晰。
大部分時候,我的創作狀態是這樣的:我可以花一、兩年的時間閱讀研究我有興趣的書本資料或影片,方向龐雜毫無系統可言,然而一旦某物、某片段、某詞彙讓我身體有了共感,覺知逐漸清晰,接下來的創作與製作過程便行雲流水般展開。
於是我開始研究死藤水的主要成份:二甲基色胺,簡稱DMT。斯特拉斯曼醫生在其著作《DMT:靈性分子》中描寫:「......這個『靈性分子』讓我們的意識進入到令人驚艷與意想不到的視覺顯象、思想和感知。它開啟了我們想像空間的大門。」;「DMT存在我們體內,也在植物與動物中發現。它是人類正常組織的一部分,也存在於哺乳類、海洋動物......」。繼續研讀,原來我們腦內的松果體(第三眼)會自然分泌DMT,其目的就是意識轉換,此時創作方向已完全清楚。
在《致幻記》(2015)中,我以文件的樣貌作為展陳方式,嘗試從不同文化及科學觀點理解何為DMT、松果體;及最重要的:何為意識轉換?例如笛卡兒稱松果體為靈魂之座、埃及的荷魯斯之眼、宗教提及通往深層內在的第三眼、薩滿進入意識轉換的時空旅程等等。期待透過這些文字、圖像、影片,與觀者分享對於「意識轉換」途徑的詮釋與理解。
《致幻記II:刻幻象》:實踐
《致幻記II》(2018−2019)是對意識轉換研究付諸實踐而產生的作品。想法很簡單:與其在外圍兜圈子研究,不如自己跨進圈子裡。於是在2017年,我有機會親身嘗試死藤水,原本是帶著清除身心傷痛的意圖前往,最初理智勝於一切,即便致幻濃度很高的草藥下肚,我仍然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思維、行動,直到內在視覺無限擴張,看到了關鍵畫面,這才逼出一場徹徹底底的清理。
腦內漆黑的畫面中,左方逐漸浮現一條由上到下、發光的彎曲線條,隨後這條線的左右兩側慢慢延展出一絲絲的分支,隨著線條不斷地增生越來越綢密,宛如一隻舞動的水母。它越來越亮,越來越精緻,美幻到彷彿是外星物種。接著右邊漸漸浮出很類似的物體,之後兩個外星物種慢慢地旋轉,壯闊至極。感動之際,我流下第一滴淚,就在此時體內滿溢的負面情緒,宛如找到破口決堤而出,我已無法克制地喊叫哭泣了。
六個月後我到荷蘭出差,某夜百無聊賴地掛在網路上,無意間再次看到那個外星物種,原來它是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Laniakea Supercluster)!拉尼亞凱亞為夏威夷語,意指「無盡的天堂」,其為跨度五億光年的巨大星系結構,而我們的太陽系只是這個星團中的一小點。
《致幻記II》再現我的視覺擴張,如上述的外星物種、一再出現的心臟、沒有出口的隧道、殘破的曼陀羅等等,然而我覺得這件作品尚未完整,於是我向好友,也是薩滿老師林麗純提議,希望可以上山錄下她的歌聲,讓薩滿歌聲在展廳迴盪。
「要玩就玩真的!」麗純說:「薩滿唱歌不是表演,是辦事。」於是我提出處理健康的要求。在麗純意識轉換後(非草藥途徑),我們從室內唱到室外,山林間的蟲鳴鳥叫回應著我們,在薩滿吟唱接近尾聲時,山野鳴放則是更加宏亮。事後麗純告知她進入我的胃部,看到黑色的東西,也處理掉了。
我想藉此機會闡述「臣服」這件事:從研究到實踐的過程中,我確實相信意識轉換的靈性功能與目的,但一小部分的我還是保持懷疑的態度。在「辦事」結束後隔日,我如往常練習一個會讓我胃劇痛的瑜伽姿勢時,居然沒再犯疼,當下我完全臣服了。
《致幻記III:2-19-20》:在意識空間內
一回麗純聽我描述服用草藥後看到的綺麗畫面,她脫口:「重點是妳學習到什麼,而不是看到什麼。」2020年她幫我開了為期一個月的植物齋戒,讓植物靈進入我的身體,並在夢裡教導我。隨後的2021年,我連續參加三個滿月的薩滿儀式。除了齋戒期間如實地紀錄夢境,我也在儀式中領悟麗純常常掛在嘴邊的「把空間打開」,也更加臣服於儀式中歌聲的力量。
《致幻記III》(2021)邀請觀者進入意識轉換的空間,作品的主角是「空間」與「聲音」。這概念來自於一次儀式中,隨著薩滿的吟唱,雙眼緊閉的我漸漸看到一個紅色的空間以上下簾的方式慢慢開啟,而且越來越亮。當我睜開眼睛是一片漆黑的工作室,再次閉上眼睛,紅色、遼闊的空間繼續緩慢開啟;當歌聲中斷時,空間瞬間關閉,在麗純繼續吟唱後,空間又再度緩慢拉開,我頓時茅塞頓開,終於明白什麼是「把空間打開」,另一個維度的空間就在我面前開啟了。
基於這領會,《致幻記III》企圖再現存在於另一個維度的真實空間,並藉由「雙耳錯聽頻拍」(Binaural beats)的技術,誘導觀者的腦波從20赫茲下降到4赫茲,進入薩滿意識狀態,也希望藉由音頻,暗示觀者已被導航至另一個實相。
齋戒的夢境、跨越維度的儀式,植物靈的教導以非邏輯的符號向度悠遊於我的意識之中,而這些抽象語言再次顯化於整個展廳:斷裂的蛇、長出花瓣的心臟、變成一袋髒水的肉身、植物靈教導如何淨化他者等等的符號斷片。
作品中的兩段引言,「去找她」、「她夢到妳」短短的句子暗示了一群素昧平生的女子因一連串的機緣巧合聚在一起齋戒、儀式,繼而以公開展覽的形式傳達植物靈的訊息,而薩滿麗純耳提面命的「夢境向來是薩滿學習與療癒的場域」,則默示著《致幻記III:2−19−20》是我們這些女人共同夢出來的作品。
* 本文為「現代驅魔師」藝術家講座演講內容(2022.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