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ading
跳到主要內容
主選單
:::
研究專題
專題 心與宇宙:何德來藝術之道
Topic Spirit and the Universe: The Art of Ka Tokurai

動靜之間:何德來的「書寫」與「格鬥」

Between Stillness and Movement: Ka Tokurai's Writing and Fighting

「點與線 點是心停止 線是心動 應知其奧妙」

――1977年1月14日 何德來

 

歷來,何德來多以油畫家的面貌為人所識,然而隨著近年田野調查及新資料的公開,意外發現他也留下為數不少的書法作品。這些書作有何特色?在他的創作生涯中,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本文主要關注何德來書作的兩種類型,一為短冊類作品,二是在書作上按壓手印的作品,並且試圖分析其作品製作的脈絡。

專題 心與宇宙:何德來藝術之道-圖片
專題 心與宇宙:何德來藝術之道-圖片
何德來,《何氏的手印》,未紀年,墨、印泥、紙,37×45 cm,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

點與線 點是心停止 線是心動 應知其奧妙[1]

——1977年1月14日何德來

歷來,何德來多以油畫家的面貌為人所識,然而隨著近年田野調查及新資料的公開,意外發現他也留下為數不少的書法作品。這些書作有何特色?在他的創作生涯中,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本文主要關注何德來書作的兩種類型,一為短冊類作品,二是在書作上按壓手印的作品,並且試圖分析其作品製作的脈絡。

一般而言,書法作品的內容多為抄錄古典詩詞,但何德來的書作內容,幾乎就是他所創作的短歌。內容白話直接,兼具草稿的性質,與目前已出版的短歌集《吾之道》的內容多所呼應。透過作品可知,追求筆法、整體布局的精微美感,並非他的首要目標。何德來所著重的,是經由這些書作,記錄下生活中的種種喜怒哀樂與感觸,猶如一天天日記的濃縮。

在何德來的書作中,存在不少作品使用「短冊」的形式。所謂短冊,是指偏細長的紙片,可作為箋紙、便籤使用。短冊成為書寫詩歌的最佳媒介,其契機在於「探り題」這項雅集活動,在詩歌會時,眾人隨機抽取寫有詩題的短冊,根據上面所寫的題目吟詠詩歌。[2]隨著時代的演進,短冊上被加上華麗的裝飾,例如繪有雲紋圖案,或撒上金銀泥、金銀箔等等。除了用於詩歌會,短冊亦被做為相互贈答的禮物。

回到何德來的短冊作品,他曾如此寫道:「從枝葉縫隙間灑落的鳥鳴與陽光 彷彿年少時家鄉的山啊」此作墨色富含水分,用筆輕鬆自在而富韻律,表現形式與其內容頗有呼應。他也曾在裝飾華麗的料紙上寫道:「雷聲不斷 閃電猛烈襲來 在雨不停歇的今日 我也要踏上旅途」,藉此表達自我的心聲與堅持何德來善於用短歌記錄下自己生活周遭發生的種種,短冊的小品書作形式,很能反映他的內心獨白。

在何德來的書法作品中,除了單個漢字本身所具備的造型以外,由這些漢字所組合成的「意象」,更是他關注的焦點。漢字的文意與造型,對他而言有巨大的吸引力,如同畫家自身所言:「東洋的漢字如此優雅深奧 細看之下 既是繪畫也是教誨 令人崇敬」。[3]

雖然為了方便理解,書法經常被比擬為西方的抽象繪畫,但二者仍有根本上的差異。相對於無法被「閱讀」的抽象繪畫而言,書法的有趣之處在於其既是視覺表現,同時亦是語言表現。也就是說,書法可以作為「視覺觀看」的文獻,也能是被「閱讀」的繪畫。在何德來的書作中,他似乎也在「觀看」與「閱讀」之間,尋找新的可能性與趣味。

以一般書法作品的閱讀習慣而言,文字行進方向多是由右至左,由上至下。有別於此,何德來的書法作品,文字方向、角度更顯自由,且多呼應著文字蘊含的意義與意象而變化。

例如何德來寫道:「花朵盛開 蝴蝶飛舞 鳥鳴知春及 而我在畫畫」,[4]文字的內容描述在自然環境中,蝶舞紛飛在花海中,畫家在揮動畫筆的情景。文字序列由左上起始,左右擺動行進,加上眾多留白的效果,在畫面中出現猶如內容所言的蝶舞光景。

註解

  1. ^ 原文為「点と線 点は心を 止め 線は 心を動かす その妙を知る」;臺北市立美術館編輯,《吾之道續篇:何德來詩歌選》(臺北:臺北市立美術館,2023),頁203。
  2. ^ 小松茂美編,《日本書道辭典》(東京:二玄社,1987), 頁286-287。
  3. ^ 原文為「東洋の漢字はゆかし しみじみと見れば繪なり教なり尊し 昭和三十一年(1956 年)四月十日 何」。
  4. ^ 原文為「花が咲く 蝶々は舞ふ 世は春と鳥は囀る 僕は繪を描く 何」。
「明明不懂自己 不如不懂人生吧/昭和二十八年二月八日 何」何德來,《人生》,1953,墨、紙,34.5×85.5 cm,家屬收藏-圖片
「明明不懂自己 不如不懂人生吧/昭和二十八年二月八日 何」何德來,《人生》,1953,墨、紙,34.5×85.5 cm,家屬收藏

除了造型與文意間的玩味以外,在何德來的書法作品中,還經常可見其以「手印」代替一般的印章落款。尤其他選擇將整個手掌沾滿朱墨,直接以此按壓於紙上,此種做法相當奇特、罕見。

何德來何以發展出如此特別的形式?又想藉此表達什麼?就其身處的時代而言,日本的相撲文化應該提供了一定程度的發想靈感與創造基礎,透過這項線索,我們得以進一步探討何德來製作這些作品的脈絡。

眾所皆知,「相撲」是日本文化重要的一環,是「武道」象徵,或稱「角力道」,一般而言,可追溯至《古事記》、《日本書記》裡的紀錄。江戶時期,相撲與歌舞伎大受庶民階層的喜愛,成為一般民眾極主要的娛樂項目。其中,力士將自身手掌塗上黑墨或朱墨,並印壓於紙上的習慣,大致可追溯至江戶時代中期。按壓出的手掌印,稱之為「手形」。[1]

由於力士在相互較勁時,需以雙手進行強推、強押的攻擊或防禦,手部因此得受相當嚴苛的荷重訓練。自此延伸,力士的手掌常被視為「力」的象徵,甚至具有靈力,可以達到去厄運、驅邪的作用。後來更演變為具備「緣起物」或「御守」的功能,多被置放於店鋪,以祈諸事順遂。人們甚至也相信,力士抱過的嬰兒,日後必定能順利健康地茁壯成長。[2]

相撲力士的上下階級分明,要晉升「關取」(せきとり)之後,方能取得按壓手印的資格。因此,得以按壓手掌印,代表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力士。在江戶時代的浮世繪裡,經常有描繪力士的「相撲繪」,便可看見力士按壓手印的景象,如《力士》,抑或如歌川國芳(1798-1861)繪製之《生月鯨太左衛門》。

生月鯨太左衛門是江戶時期著名的力士,據傳其手掌長達25公分,東京富岡八幡宮現今仍存有其手掌石碑。在這幅作品中,歌川國芳繪製周圍小如螻蟻的人物,在力士的「手形」旁,寫有小字「八寸五分」,且集結相當多人共同搬運力士所按壓的朱墨手形。幾項畫面安排,皆突顯出力士身形之巨大。

由於力士的手掌被視為「力量」與「旺盛精神力」的象徵,不難想像國家將其連結至「國家強盛」之形象,亦藉此發揚武士道精神。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日本甚至出版了歷代橫綱力士的「手形」,作為國民精神、體力鍛鍊的準則與代表。[3]

我們可以試著從這個歷史脈絡理解何德來的作品。只是較為可惜,何德來按壓有手形的作品,並非皆有明確紀年。

其中一幅無明確紀年的作品內容為:「太陽 月亮 星星 地球的絕對存在 以及與之的絕對交流 既是人類知性所感受的宇宙 也是生命的泉源」。[4]詩文從右上角開始,環繞一圈,最後的「生命之泉源」一文則落在中央。左右兩側有朱紅的手掌印,可以清晰看見何德來的掌紋。內容為歌頌太陽、月亮、地球等星體所具有的力量,何德來將這些文字排列成星體的輪廓。

註解

  1. ^ 內館牧子,〈大相撲の不思議第二十二回手形〉,《潮》703號(2017年9月),頁250。
  2. ^ 同上註,頁251。
  3. ^ 尾崎清風編,〈發刊の辞〉,《司家公認歴代横綱の手形》,歴代横綱手形刊行会(1942,未標明頁數)。
  4. ^ 原文為「太陽があり 月があり 星があり 地球がある 此の絶対存在 絶対全和交流が人間の知性感受する宇宙であり 生の源泉である」;譯文出自《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專冊IV:何德來》(臺北:臺北市立美術館,2015),頁109。
何德來,《何氏的手印》,未紀年,墨、印泥、紙,37×45 cm,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編者按:此次回顧展品名為《生之泉源》)-圖片
何德來,《何氏的手印》,未紀年,墨、印泥、紙,37×45 cm,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編者按:此次回顧展品名為《生之泉源》)

另一件與上述作品相似,尺幅較巨大者,明確作於昭和25年(1950年)。在上述作品的內容上,增添「在此一地球 國土雖七割八裂 然世上眾國同一源出終將合一」一文, 並以「神」字作為畫面的中心壓軸,視覺上十分具有張力。

何德來的短歌,經常流露出反戰、愛好和平的思想,期望人類能邁向更美好的未來,或是歌頌大自然的永恆性。若從日本書法史的脈絡來看,在作品按壓手印的習慣,也可追溯至願文、起請文、結緣狀的傳統。壓印手印代表著強烈的願望,以及誠心至意的祈求。由此,我們也不妨從這角度,理解何德來在書寫完文字後,刻意在作品上按壓自身手掌印的用意。

那麼,是否有證據顯示何德來對於相撲文化感興趣呢?有意思的是,何德來在1955年3月14日的短歌中,如此寫道:「暮春三月 小聚集 連環話劇 大聚集 電視相撲賽」。[1]

昭和30年代(1955年),正值日本經濟高度成長時期,所謂電製商品的三種「神器」,分別是黑白電視、洗衣機、電冰箱。此三項電器產品,成為此時期「新生活」以及消費文化的象徵。由於當時電視機是十分昂貴的奢侈品,僅有富裕階層有能力購買。在這種情況下,設有電視的公共場所,如大眾澡堂等,在播放運動競技相關節目時,便會吸引大批民眾聚集觀賽。

這應當就是何德來在短歌中所描述的光景,寫大批群眾聚會,一同觀看電視播出的相撲比賽。1931年何德來短暫返臺,在何德來與妻子秀子的通信中,秀子寫道:「昨天也有您喜歡的拳擊比賽,我會儘快(把拳擊的剪報)寄給您。祝好 秀子」[2]由此可知何德來對於相撲、拳擊等競技類的運動,抱有相當程度的興趣,並且可能從中汲取創作的形式或是養分。[3]

無論是祈願,抑或藉文化的象徵意涵,寄寓對自身的期許,藝術家創造作品的過程,都灌注著強烈的意念。何德來對於心靈、藝術追求的提升與鍛鍊,也幾乎可說與其喜愛的運動競技精神遙相呼應。何德來的「書寫」,正反映著他在人生道路上追求藝術理想,不妥協的格鬥精神。

註解

  1. ^ 原文為「春の暮 小さい集まりは 紙芝居 大きい集まりは 相撲のテレビ」;臺北市立美術館編輯,《吾之道續篇:何德來詩歌選》(臺北:臺北市立美術館,2023),頁253。
  2. ^ 原文為「昨日も御すきな拳鬪がございましてよ そのなか 御おくりいたします ではご機元よう ひで子」。
  3. ^ 除了相撲,何德來對於拳擊抱有興趣,短歌中寫道十分懷念在東京美術學校二年級打拳擊的日子。何德來寫道:「眼腫鼻青著迷 拳擊 那歲月啊」;參見臺北市立美術館編輯,《吾之道續篇:何德來詩歌選》,頁285。
註釋

    相關文章

    回到頁首
    本頁內容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