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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路去月亮的人

Walking to the Moon
專題 王大閎建築劇場-圖片
《走路去月亮的人》演出場景 © 台北市立美術館

房子:你好,首先請將你的眼睛閉上⋯⋯閉好了嗎?此刻,我們將乘著時間的飛船穿越時空,我將告訴你我的故事。請你閉上雙眼,仔細聆聽,我會慢慢告訴你這裡的點點滴滴,我記得的,或者,我不那麼肯定的。有的時候,記憶會變得混亂,時空也可能跳接,這是航行的必然狀態,只要你依循著我的建議,你便能明白。(《走路去月亮的人》—路線一二三)

再現建築之外,虛構敘事之內

房子:你好,首先請將你的眼睛閉上⋯⋯閉好了嗎?此刻,我們將乘著時間的飛船穿越時空,我將告訴你我的故事。請你閉上雙眼,仔細聆聽,我會慢慢告訴你這裡的點點滴滴,我記得的,或者,我不那麼肯定的。有的時候,記憶會變得混亂,時空也可能跳接,這是航行的必然狀態,只要你依循著我的建議,你便能明白。⋯⋯我是誰?⋯⋯先不告訴你,呵呵,我想漸漸地你會知道的。(《走路去月亮的人》—路線一二三)

在一連串發想過程中,我們始終得面對一個核心的問題,這棟建築(王大閎建國南路自宅),並不是當年那一棟。它是被復刻的,不僅王大閎本人沒住過這,他的妻兒女也未曾在這住過。這棟建築在最開始便是以作品化的目的被建造起來的,因為這建築在美學、在歷史上具有相當的指標性、創造性,後人希望透過複製的方式將其保留。換言之,複製的建築,它是屬於那些經過的人、那些觀賞的人,它不屬於居住,也沒有人確實住在那。它一生下來,就是等待被觀看、被閱讀的。

北美館將此計劃定位為「建築劇場」,這兩個我們並不陌生的字詞一組裝,一夕間充滿了曖昧。它似乎帶出了至少雙重的概念,一是建築本體被劇場化、作品化地展示了,二是這空間暗示可運用來展演,作為一個劇場空間。雖然有不少歷史古蹟、閒置空間在活化的過程中被轉變成為藝文空間,但其型態、部署是依著未來的使用者(藝術文化生產者與消費體驗者)而規劃。然這座「建築劇場」,它不僅原封不動地依舊是那個起居空間,同時它也被看作是一件作品,而這件作品是復刻版的。也因此,倘若我們在此展演任何王大閎先生與他的建築,這個空間似乎都將更無條件地被「場景化」、「虛構化」,仿若自然主義下的虛構場景。

對這層關係,我們爬梳良久,最終以「若房子有生命」,它或許能成為最好的引言者。它今日正巧被借屍還魂來到了花博公園,仿若經歷了一次曠日費時的手術,昏迷已久。而如今的它又有什麼感受呢?而它又能記得多少建國南路上的事情呢?又有多少記憶將被錯置、虛構呢?房子成了這次計畫的主述者,同時擬人化房子、讓房子說話或許有機會可以讓建物的歷程被體現出來,但不至於過分說明。如果房子是個角色,花博公園的它跟建國南路上的它肯定有些身份認同上的錯亂。畢竟,是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從這角度切入,或許我們可以回答現下場域的根本狀態。

房子:某天我醒來,你也睜開了眼睛。身邊好像有一些人,他們在剪綵、熱情歡呼歡迎我的「重生」。他們說我昏睡了很久,我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的景觀,竟然跟記憶裡的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是車水馬龍的大馬路,現在是座大公園。我很驚訝!幾乎快認不得自己了!但是我看看自己,卻好像什麼也沒有改變,只是一切看起來都很新穎,我好像重生了一次?⋯⋯(《走路去月亮的人》—路線三)

《走路去月亮的人》說明書 ©台北市立美術館-圖片
《走路去月亮的人》說明書 ©台北市立美術館
《走路去月亮的人》演出場景 ©台北市立美術館-圖片
《走路去月亮的人》演出場景 ©台北市立美術館

如果只是古今交錯,似乎會容易陷入新舊正典的辯證框架裡。在閱讀王大閎的資料中,他不僅是一位優秀的建築師,也熱愛寫作立論、抒發己見。他也曾翻譯王爾德小說,自己亦創作過小說《幻城》。眾多題材中,尤其是科幻類型,他特別感興趣。對地球外的世界、對未知的生物,總十分著迷。

被建築學界公認具有相當指標性的作品《登陸月球紀念碑》,可說是王大閎先生建築生涯的一個遺憾。當年,他欣喜於「登陸月球」的壯舉,並視此為人類科技與文明的一大里程碑,遂設計「登月紀念碑」歌頌紀念,但最終因諸多原因無法建造完成。這未成的、理想的建築與後來在國父紀念館的設計案遭修改,以及故宮競圖時雖得第一卻無法實踐的落差,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那時代的磨合中,充滿時不我予的遺憾裡,最能貫徹王大閎建築創作意志的,反而是那件未被完成的作品,那雙直直地伸向天空的手,充滿敬畏地朝向宇宙的「登月紀念碑」。或許也因為「未完成」,這貫徹的意志才得以存留。

我們將思緒拋擲到月球上,從那份狂喜開始,幻想一位建築師基於對宇宙與未知世界的熱愛,一心想到月球上冒險的意志作為動機。然而這目標卻是如癡人說夢,近乎不可達成。而他甚至放棄交通工具,而是想用雙腳一步一步地走路去月球,是這般既瘋狂又踏實的野心來凸顯建築師的傲氣。在這幻想的基礎上,我們試著從王大閎未完成的作品所展現的意志拉出感性的節奏,勾勒出建築師一生追求精準、完美建築的理想。

故事分作三段敘事,一段為住在建國南路上自宅的建築師一心想要登陸去月球,另一段則是今天在花博公園自宅駐村的小說家想寫一個關於「走路去月亮」的故事,第三段則是一場太空的冒險中,發現兩封分別從建國南路自宅寄到月球、從月球寄回花博公園自宅的信。

建築師終於完成了壯舉,經歷了漫長的徒步旅程後,抵達並定居於月球上。他想著那棟在建國南路上的「家」,那棟他返回台灣後的第一個作品,基於思念想寫信回「家」。但因為距離的關係(地球與月球最近的距離為35萬公里,若真能走路去月亮,那可是不眠不休地十幾年呢!)當他的信寄返地球時,已經是40年後的事,這個當年的家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花博公園的那座長得一模一樣的家。今天的這座自宅,這件作品,我們虛構了一位小說家正在駐館創作,如同被邀請到自宅在創作的藝術家們一般。小說家意外收到這封信,又驚又喜,遂發想「走路去月亮的人」這概念的小說,然而他一直擔心這小說不夠原創,過於複雜。從登月紀念碑的未能完成意志打造出時空的渠道,也對照了四十年前建國南路上的自宅與今日花博公園的自宅。

王大閎,《登陸月球紀念碑》,1965-74;鄭元璋建築提供。-圖片
王大閎,《登陸月球紀念碑》,1965-74;鄭元璋建築提供。

讓自宅表演

面對這個將作品擴張成另一個作品展演的空間,我們不僅僅面對著如環境劇場、現地製作般,得依著空間特質與肌理發展的必要性。更在建築本身亦為作品的前提下,展演的過程該如何體現它,且保持兩作品間的對話性,且不對建築空間進行任何改造及調動,則成為最一開始的命題。

我們假想上述若即若離、相互呼應的敘事經驗置入自宅空間的樣態,眼前所見如自然主義般的場景,透過敘事的引導將賦予更多的想像。這些敘事碎片似乎急於與現下場景連結,間接邀請參與者同時欣賞這作為作品的建築,並經驗一段虛構的故事。參與者自主地選擇觀看的角度,依照指示或背離指示地隨意走動,雖無對象表演者(人)可供觀看,配合故事主述者為「房子」的設定,試圖讓參與者看向這空間的表演。這房子正在對你演繹這些碎片式的劇情,縱使它不做任何動作。

同時依循著主述者房子的角度,它作為事件與經驗的重塑者,邀請參與者進行場景重現,此時表演者便得扮演,而同時體感經驗又服膺著敘述的進程。

房子:那天夜裡,主人跟小主人在庭院散步。他們看了看彼此,開心的笑著,爸爸牽著兒子的手,一起在這庭院裡散步。

房子:你能幫我完成這個畫面吧!別害羞!他們,看了看天空,主人常常凝望著月亮,不發一語。慢慢地,他們走到水池旁,倚坐在水池邊。⋯⋯我們走過去吧!走到那紅磚砌成的水池旁吧!那天晚上,月亮好圓,好大。

(參與者走近水池)
房子:小主人對主人說
男孩:爸!你看月亮!好圓!好大啊!
父親:對啊!你看這水池!
男孩:也有一個好大好圓的月亮啊!

(《走路去月亮的人》路線一)當我們把可觀看表演者(人)的投射抽離,試圖創造就是這空間的表演,並讓參與者在表演物之中時。免不了,任何生命體的現身都將成為慣性的焦點。於是我們嘗試,將三段敘事動線相互對位,以一方參與者的具體存在作為另一方敘事的視覺依憑,反之亦然。也因此,這些參與者,在相同的時間軸中,「被觀看」與「正在表演」的一體兩性同時存在,他們相互觀看,但耳中卻將彼此描述成不同的情境與行動,參與者協助著房子的表演,其中一方並無法在當下知悉另一方行動的蘊含為何。

展演過程中,我明知眼前的人是與我一同的參與者,但又將他納入展演的被關照體,被觀看的表演者。在敘事的演繹中,參與者必須在觀察者與扮演者中遊走,這樣的扮演並非為了看起來像,而是在聽者耳中如何催生對眼下景觀的暗示角度。參與者如何同時自行體驗並相互指涉成了這次作品中試圖創造既沉浸又疏離的方法。他們在未協議的情況下必須共謀演出,而相異的敘事也同時呼應著我們對於時空錯置下的復刻空間的對照與它自身展演的可能,這個正在表演的空間,當然也可以有諸多角色。

《走路去月亮的人》演出場景 ©台北市立美術館-圖片
《走路去月亮的人》演出場景 ©台北市立美術館

書寫本文時,聽聞王大閎先生仙逝消息,腦中浮現那位在《走路去月亮的人》中在月球上定居的建築師,透過毅力與想像力一步一腳印地走向心中的月亮,並在那蓋起自己的烏托城邦的畫面。

建築師:⋯⋯此刻,我坐在自家的庭院看著屋子內,看著家人、孩子在裡頭嬉戲,看著樹影搖曳,聽著風吹不息。我感覺到生命有種特殊的使命,讓我在萬千人生舞台中,選擇以建築為職志,以知識份子為己任。作為一個創作者,我常常在想,我希望我也能像是一顆月亮。而我也能透過我的專業,蓋出我心中理想的建築,守護著世世代代的地球上的生命。⋯⋯(《走路去月亮的人》路線一)

大閎先生,願您在另一個世界一切順心,也感謝您送給這世界的禮物。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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