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屋研究》是2022 X−Site《藍屋》團隊所策劃製作的五場公眾計畫,以身體經驗尋回本能採集世界訊息的方式,嘗試建造一座以記憶和想像搭建的空間,將事件的創造視為永恆的建築形式。
豐盛的空白
我們都想在混屯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後緊緊地抓牢,開始讓自己相信的事情,凝結成一種固著的狀態。然而一旦進入固著狀態,就是脫離了生命每一刻都在變化的航道,而漸漸趨向死亡。
人們很容易對未知感到恐懼,不願意接受不明確的事情,選擇將自己保護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所有新的可能、新的生命都伴隨著風險,那也是為什麼,正因為害怕,我們才更要行動;正因為未知,我們才更要嘗試。
我嘗試建造一種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的建築,一種以記憶與想像力做為材料的空間。因為我相信,是這個來自人類心中的意念,能建造自己的家、築起城市、改變世界,並重新建構規則。我希望我創造的建築,是一個能帶來自由力量的空間。因為建築在許多時候,深深地與人的行為相連,正是因為如此,建築具有龐大的力量支配自由與給予自由。如果人今天一定會擁有庇護所,從最私人到公共的尺度,這是永遠都無法拋開的問題,建築是政治的。
在資訊複雜的時代中,回到單純,開始變為非日常。有趣的是,這種非日常卻是人人都會的事,只似乎暫時遺忘了。因為它是如野獸般感知世界的本能。在已經可以大量穿梭於虛擬與現實的時代,眼見為憑已經不單單是我們能夠繼續跟隨的準則。許多的訊息,體現在無形的地方,能透過多重感知傳遞到我們的身體,所以,相信自己的感受,比一切都還要真實。
《藍屋研究》是關於創造經驗(experience)與事件(event),不是視覺影像,也不是物件。因為對經驗來說,視覺影像與物件只是一個證據。但依舊期望盡可能捕捉這段時間的記憶與感受,讓不在場的人窺見發生的經過。
因為〈藍眼睛〉這件作品,有機會認識聖弘,我發現天生全盲的他對空間的描述與我有許多不同。我好奇,聖弘認知的「藍」是什麼質感?「屋」又是什麼畫面?「藍屋」超越我們眼前的組成樣貌,會重新在想像中如何的被建構出來。我們帶著人們開始用非視覺的方式閱讀,矇上雙眼,用各種感官描繪空間,此時,藍屋的邊界是變動的,但似乎變得更加立體,以各種方式讓身體記得。
事件
當我開始學會看見無形的空間,身為一個創作者,我放過了自己,也放過了環境,放過了觀眾。我們不需要背負著角色的責任,回到與周遭萬物最純粹的交流。
因此我跟夥伴們說,我們這次要嘗試的,是沒有表演者的演出,所有人的參與,就是演出的一部分。這是對於表演形式上很大的挑戰,表演者能否接受自己退下來,又要怎麼做到讓自己成為引子,使觀者變成被觀者?要如何讓到來的人卸下心防完全投入放開自己?人們為什麼會來?又帶著什麼樣的心情而來?
在〈藍身體〉,我看到了非常觸動的畫面,陳塵將一大塊棉布覆蓋著自己的身體,隨著旋律舞動,畫面非常抽象,讓陳塵看起來不完全是陳塵。此時,她慢慢地讓棉布順著身體滑下,拋起來覆蓋上其中一位觀眾,剛開始,這位觀眾有點不知所措,停在原地無動於衷,甚至雙手伸出布一攤表示「我不知道要怎麼做」,一旁的人都靜靜地看著,這位觀眾在猶豫了一下之後,起身開始在棉布下舞動。而這塊布,也神奇地被一個個傳下去,開始了這場「演出」。
現場深刻展現著即興的不可思議,那是願意離開日常習慣,完全開放給當下所擁有的機會,也有生命經驗帶來的直覺與精準。
記憶可以不受時間空間限制被帶到更多地方,以各種生命形式持續發生、演化,展開新的空間。而當下每一刻都是過去的堆疊,也是未來的材料,不斷地在經歷重生與死亡,建構與解構,佔領與被佔領,沒有一刻停止變化。因此,我們創造經驗其實是在創造記憶。
或許可以將這無形的空間理解為透過記憶創造出來的容器,盛裝著大大小小的事件,參與了彼此的生命。
解放藝術
我想創造的是一個留白的容器,能夠把空間權利分散給到來的人,讓當下的所有一起豐富這個空白,它容納了各式各樣的生命,來來去去。
你可以說它是一種力量,一場行動或是一場遊戲;一個事件或是一棟持續變動的建築。
細微的覺察動與靜,向內心最深最深的地方挖掘,那是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一個豐富無極限的世界。即使是睡覺交換夢,或是拿掉視覺觀看,我們都可以有綻放的收穫。
我發現,一個具有親密感和啟發性的場域,要做的事情,只有專注在自己,然後能自然而然地與身旁一切建立關係。
在〈藍意識〉裡,原本不認識的人們來到藍屋過夜,在公共空間中,用身體度量空間。那天晚上,藍屋的曲面地板成為床。床,是最小的空間單位,我們躺在上面感受自己與藍屋以及陌生人的距離,公共、私密並存的觀察。帶著剛剛與別人交換來的夢,一起睡著。
人人都能擁有這任何人都拿不走的身體記憶,讓封閉的心靈敞開,療癒疲憊的身體,敏銳地覺察和感知,品嚐這個世界的原始味道,所有的痛苦、脆弱和恐懼能夠被釋放。當每個人都投入了自己的力量,我們在任何地方,家、公園、學校、街道、森林、大海甚至美術館中都能夠自由的創造與回應。它將不會是藝術家或建築師的責任,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地方,沒有名言佳句;沒有宣言與論述概念,人人是平等的被看待。因為建築需要人的身體和生命,透過生活形塑,賦予它靈魂,人繼續也透過想像、記憶和做夢永恆的建造它。
藍眼睛:心境 Blue Eyes: Inner Landscape
我們和參與者在北美館大廳碰面,一人有一條矇上雙眼的黑布,分成四列搭著肩,讓熟悉無光環境的視障者,帶著暫時失去視力的大家,穿越廣場朝藍屋走去。
走在高低不平的蛇紋岩地磚上,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同,因此四列隊伍前進的速度都不同。廣場上能夠明顯看出失去視覺的不自在與不安全感,但卻也讓大家更深刻感受到空氣的氣味和風的方向,光線的溫度,身旁陌生人的情緒。
我在開場完後,戴上眼罩進入人群裡一起經歷這即將發生的事件。我們走進藍屋,引路人帶著大家坐下,讓躁動的狀態平靜下來。暫時離開視覺,微微的還感受得到光,在24個人的吵雜聲中,感知的轉換彷彿世界只有自己,一點點的恐懼和竊喜,循著屋面、橫樑,慢慢順勢彎曲身體,在濕悶的空氣中突然感受到一抹涼涼的微風,手輕輕地往風的方向探去,以為自己可以抓住它,接到的,卻是一滴滴早晨下過的雨,一邊流著汗,一邊享受著收集在手掌裡雨水的冰涼。
轉過身,再一步步小心地走進黑暗,兩支手向前探測物體,在還沒碰到邊界之前,藍屋都像是無邊無際的宇宙,直到聞到柳杉的香味、聽見五色鳥叫、呼嘯而過的救護車、灑在身上溫熱的雨後天晴,突然摸到一支圓柱,有人說這是藍屋裡的一棵樹,不自覺地想溫柔的抱著它,紮實的讓全身肌肉都放鬆,感受到雙腳踏在波浪形的地面上,斜斜的,讓人想坐下,聽到引路人聖弘敲了一聲缽,在漸漸地找到一個符合身體的曲度後,意識跟著迴盪在空間中的聲音漸漸消散,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地上的落葉松,變成曲面地板溫暖的支撐著我。即使我對這棟自己參與設計及建造的空間已經非常熟悉,當暫離視覺 ,能進入更細微的感知狀態,彷彿沒有視覺能看見更多。
走在一條條會發出聲音,有接縫的地板上,從聲音和味道判斷,藍屋是棟木建築,卻沒想到地板與牆竟然是斜的。突然頭碰到了什麼,伸手摸索,是斜的柱子,順著倚靠上去,周遭的聲音在空氣中流動。屋外車流聲從兩側低矮的位置傳了上來,腳下徐徐的風證實了我對聲音來源的判斷,霎那間,柱子好像帶我飛起來,遠離喧囂。
從中山北路的這端看去,是一個靜止的雕像。走近看,又像一個優雅的巨人,輕輕地趴在廣場的階梯上。下了一個月的雨,屋簷下有一道水痕,幾何圖案的天窗下,也有幾處水灘。靠在三角柱上,舒服地讓人想小睡片刻。光線在天窗旁顯得特別的亮,在藍屋的深處相對的暗,想要時可以走到光明處,隨時也能回到讓人安心的暗處,相當自由。
藍身體:水上的精靈之歌 Blue Body: Spirit Song Over the Waters
「神話是眾人的夢,夢是個人的神話。」坎伯,《英雄之旅》
將所有的合理留在門外,赤身踏入陸地上的海洋,吐盡空氣,向下一沉,眼前是藍色的夢境。
夢總是述說著難以名狀,卻又無比精準的真實,邀請人們帶著自己的夢前來,並在與他人的互動中,重新描述夢境,也將現實與夢的邊界消融,得以窺視藏在夢裡的秘密。在這次的行動裡,藍屋隱喻著一處集體的夢景場所,在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將塑造出這場清醒夢的模樣。
整個行動分為「入夢」、「暗夜」、「漫舞」三個階段,在樂者的引導之中,舞者將化身為隱喻著內在旅程的神話角色,引領參與者,將日常的邊界逐漸模糊,在現實與夢境中撕開一絲藍色縫隙。
陶甕之所以為用的是它的沒有
房子之所以為用的是它的無
有形的作為載體
而無形才是真正的存在
如同人的身體與靈魂
今天 藍屋將成為我們的身體
而我們會是祂的靈魂
共同找到祂的聲音與話語
還有祂的舞與鼻息
藍耳朵:空( )聲 Blue Ears: Space ( ) Sound
「空」與「間」,空氣的空,之間的間:摸不著的聲音存在於空氣與耳朵的相互觸動,就像是從空間中的一點走向另一點,甚至是來回穿梭於身體到不了的地方。計劃概念上的出發點是用聲音與特定場域和材質共振開創出流動性。而在腦袋的感官判斷與發聲現象之間,是聆聽者意識投射的遊樂場,是一場想像與現象包容並存的旅程。我們希望以聆聽為手段去觀察虛實、內外的邊界,讓參與者的互動與投射成為作品的一部分。
期望在後頁發表的聲景地圖不只是作為一個為過去發聲的紀錄,而更視為一個時空的延展,讓聲音可以在當下持續流動。透過360度環繞聲場(Ambisonic)的技術,我們將不同時空的錄音堆疊成為非線性聆聽的虛擬場域,讓聆聽者可以透過旋轉智慧型手機去主動探索聆聽的角度與想像的維度。抽離出視覺與實體空間的感官刺激,剩下的只有聲音和個人的主觀體驗。在耳機與耳膜之間的微小空間裡,蘊藏了什麼值得探索的故事?
內外之邊界 幻實之交替
當聽覺成為穿梭於邊界的隧道 交替律動於現象與想像的遇見
在操控之下誘發失序之律 在無為放下投射誤差之美
耳行空間 空間走耳
自然與非自然的游移場域 參與者與空間互相聆聽的表演
誰是表演者 誰是觀者
A. 幻聽河流 B. 藍鯨門 C. 沈浸聲場 D. 車陣海浪 E. 天光弦 F. 二十隻蟲蟲
上. 開幕演出 中. 幻聽河流車陣海浪二十隻蟲蟲與原生蟲 下. 沈浸聲場藍鯨門天光弦與二十隻蟲蟲
藍鼻子:此在他方 Blue Nose: Being There
2010到2019過去十年間我不斷的搬家及旅行,空間的移動,讓我開始對氣味更敏感的覺察,特別是在倫敦想家的時候,點燃一支香或泡一壺高山茶的氣味都能瞬間回到台灣,第一年我住在東倫敦的阿爾德門東站(Aldgate East)和白教堂(Whitechapel)之間,那裡住著許多愛爾蘭、東歐人、猶太人還有多數孟加拉移民,街上小吃攤賣的料理、香料、食材、織品充滿各式各樣濃烈的氣味,在回到住處時,鄰居的洗衣精讓我知道自己回到了家,但只有自己一人。畢業後回到母校中央聖馬丁,站在學校大廳,空氣中瀰漫著壓力的味道。讓我想起,脆弱時,閉上雙眼總可以想起爸爸的味道,是一些汗味,但那讓我安心。
我開始發覺氣味的記憶是那麼的模糊,卻又是那麼的精準,無形地讓人透過記憶確信它存在過,而能超越時間、空間的身歷其境。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在美洲虎太陽下》名字,鼻子(Il nome, il naso)裡,描寫三個人透過嗅覺堅定地尋找一個迷人的女性氣味,那細膩的詮釋給我很大的啟發。2019年維傑回台灣,掉了一件衣服在倫敦,我一直都捨不得洗那件衣服,因為當我想念他時,就會把頭埋進衣服裡尋找他的蹤跡。
氣味似乎能夠跳脫現實,到達某種情境,甚至可能是一種內在強烈欲望的轉化,或是意念的具象化,用具象化很有趣,因為它仍然不可見,也摸不著。《香水》裡的葛奴乙(Grenouille)對氣味的感知超乎常人,那是他認識世界的方式,像是另一種語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氣味,也有人類共同的基調,與身俱來又有精細的差異,如同個性。但故事裡的嗅覺天才卻聞不到自己的味道,他瘋狂的追尋,創造出一種能夠立刻迷住人的香氣,放在自己身上,讓人們全心全意地愛上。可是氣味就像是宗教般精神性的存在,它的意義是非常私密的。那被氣味觸動的情感,連結到不同空間,葛奴乙是氣味的載體。
塵埃、蚊子、蛇紋岩、機構、大西洋雪松、監視、信任、彈珠台、中年人、自由、淤泥、母親、菁英、蝙蝠、烏托邦、精疲力盡、柳杉、墊片、雨水、黴菌、絲柏、憋氣
如果氣味的記憶能夠讓人到一個虛幻的時空,〈藍鼻子:此在他方〉是從政治的角度觀察嗅覺的感知力,在我們自己建立出來的固態邊界裡,突破實體空間帶來的權力結構,因此我們告訴大家,氣味的成分是什麼並不是談論的重點,但總是習慣等待被餵食資訊的人不斷的想知道正確答案,甚至連美術館的工作人員也很好奇。當人們感知到氣味時,空間的體驗被無限擴展開來。記憶是會改變的,這意味著我們可以去建立去創造,去無止盡地挖掘建築帶來的自由與限制。
氣味1:冷冽俐落的海,沒有維度的結構力學
氣味2:三十滴雨滴裡那炙熱的同理心,洞穴包容了星星
1. 弧線和弧形 2. 在邊框擠壓滲透 3. 透明上的透明 4. 上升然後下降的水平線 5. 可能的液體和可能的氣體 6. 沒有關緊的水 7. 日照和空氣的顏色 8. 失能的轉折 9. 陰影的透明度
藍意識:共眠 Blue Mind: Collective Sleeping
2022年7月9日星期六,晚上十點,我與25位參與者在北美館附近的王大閎書軒見面,在進入藍屋之前,我請大家找一位房間裡不認識的人,把自己曾經做過的夢告訴他,開始一點一點認識眼前這素未謀面的人。
「夢到養了很久的黑白胖貓往橋下跳,我緊張的往下看,貓沒有出現在河床上,然後我急著跑到溪邊,突然看見一個跟臉一樣大的扁圓石頭。有一個感覺,那顆石頭就是我的貓,他變成一顆石頭了,我很傷心,然後抱著那顆石頭在溪邊哭。」
「我在陌生的地方找路,像是在雲南或是有大大野百合花開的地方,途中遇見一位老奶奶正唱著地方歌謠,聽著聽著,忽然意識到,我記得這首歌。身體不由自主的跟著奶奶一起唱出下一句,接著就被吸進歌裡。」
夏日夜裡,一人喝一小杯蝶豆花冰水,帶著剛剛的夢,沿著中山北路人行道走向藍屋。
慢慢地走到北美館廣場,深夜,進藍屋之前把鞋子脫掉,背包靠牆邊放,花了些時間用身體認識空間,有時睜著眼,有時閉上雙眼,有些人不停地移動,有些人從頭到尾站在原地,有人坐著,有人躺著。光線很昏暗,只有一盞圓燈在中間發出微光,還有一些環境光從縫隙中透進來。每個人各自選一個今晚過夜的位置,鋪好床,調整與旁人、屋頂、牆面、結構、灰塵、光線和風的距離,漸漸躺下。
我一直到凌晨三點都醒著,坐在一旁觀察所有藍屋裡躺著的人,大部份的人動也不動,看起來已經睡得很沈了,有人翻來覆去地調整枕頭高度,站起來換位置,拿後背包擋住外面咖啡廳招牌滲進來的光,有一個人一直被蚊子叮,也有人悄悄地從屋簷下爬出去,說「躺在藍屋裡,天井下看夜空裡的星星,我興奮得睡不著」。
動物animal這個字來自拉丁文animale,“living being, being which breathes,”「呼吸的,靈魂」。我們像躲在洞穴裡的動物,一個個會呼吸的靈魂。
隔天六點,我在大家起床前醒來,把大家叫醒,在迷迷糊糊之間討論昨晚的感受,聊聊作夢,做什麼夢?有人有,有人沒有,有人睡得很好,有人整晚半夢半醒,有人不習慣硬地板,有人捨不得入睡。此時,藍屋以各式各樣且深刻的方式被理解著。
有沒有人夢見別人的夢,我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透過集體做夢我們延伸了藍屋的空間邊界,過去被帶到現在,而躺在藍屋裡作夢的我們,透過經驗現在產生未來的記憶。
藍屋:親密感 Blue House: Intimacy
在思考建築時,我想大多數人,包括我自己,最容易想像的就是一個家的空間,就算沒有辦法具體的描述家應該是什麼樣的大小,以什麼樣的方式建造而成,多少我們可能都有認為一個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家,而這樣的認知是同時如此清晰又抽象。儘管在不同人的想像之中,家雖不可能是重複的,某種氛圍的空間卻又能一再的被挖掘、連結。這重要且對於家來說不可或缺的氛圍,我一直嘗試將他理解為空間的親密感。
而在生活的經驗中,我逐漸發現,這種親密感能讓我輕鬆的熟悉環境中的一切細節及方向。比起會知道廚房、廁所、臥室、在哪裡該做什麼事,更會知道想做什麼的時候可以去哪裡,想要曬曬太陽、想與其他人聊天、或想自己安靜的看書。我認為這些空間並不只是時間累積的習慣去處,或許在根本上他們就是親密的空間。不論是意外或是意識下所建造出來的,因為在環境中一連串的複雜關係,物與物的比例、物與我的尺度、我與他人的位置,那形塑出來的空間引導了我們與生俱來的知覺,並讓我們能自在的在這些空間中呈現真實的情感。也因此我開始重新思考或許建築在所有的務實及知性之外,這樣親密空間的存在,能帶給我們的是更多的自由與包容。
事實上,我們也能察覺親密空間並不單純的只存在私密環境裡,甚至能在公共環境裡體驗到。當然公共與私密的定義,一直以來都是被探討及挑戰的議題。在這其中需要考慮到的是世界上無數的文化、思想、及生活方式。認定任何單一的標準,最終也可能代表否定了另一個。這樣的極端對立,或許從來就只是一個相對的關係,一種程度性的開放及封閉。當我們試想空間一直都是公共,所有的空間就只是在有限範圍內的封閉,相對應的,當我們試想空間一直都是私密的,所有的空間就只是在有限範圍內的開放。在這樣的邏輯下,親密感與私密或公共空間並沒有辦法建立任何明確的聯屬關係,而親密空間也或許能透過建築的方式進入到任何地方,空間不再被獨立的思考,賦予我們的生活嶄新的可能,一個模糊界線的環境。
過去的一段時間內,我總是想像著如何建立空間中的普遍性與多元性,面對社會在時代下的快速發展逐漸失去對於未來的掌握,建築不再有持續性的價值,透過創造一種建築,同時包含這兩種性質,或許能在目標及變化之中尋找平衡。將普遍與多元的空間對立檢視,兩者看似矛盾,卻又不互相排斥,某種程度上兩者都在過程中試圖建立不同層面的親密感。一方面,普遍性建立的空間啟發萬物的原始行為,人、物、空間自然的產生互動及連結,塑造一種集體的親密感。另一方面,多元性建立的空間容納萬物的豐富情緒,支撐各種不同的個體行為,維護一種獨立的親密感。堆疊這兩個層面的親密感,這樣的建築不再衝突,並且更為豐富。無論是一個人或一群人,我們自由的在這空間生活,安定在公開的角落,展現在隱藏的角落。
朝向雲朵的天井。低於視線的屋簷。懸浮空中的橫樑。筆直的圓柱。緩緩的平台。階梯般的座椅。厚重的牆面。輕薄的屋頂。微微彎曲的樓梯。長長的廊道。斜頃的天花板。貫穿的斜撐。背對前方的門檻。落地的窗戶。相框的窗戶。碰不到地面的牆體。碰不到樓板的柱體。牆角的火爐。間隙中的開口。波浪的地面。深不見底的角落。半開的門。圍牆內的庭園。空間進入空間。空間不再只是空間。公共與私密的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片刻的開闊,片刻的隱蔽。孤獨的空間不再自我,集體的空間不再壓迫。效率與放縱的調和,不再分離。有的是重心,有的輕描淡寫。規律的日常生活節奏,散布著隨時變動的旋律。我想像跟隨著親密感,建築昇華失去固態,空間漸漸蔓延環境。